近日,一位自称是“正黄旗”的北京大妈,在公交车上,因年轻女孩未第一时间让座而大声指责道:“臭外地的,上北京要饭来了,狂什么呀”、“我就瞧不起外地人,没素质”云云。一时间,网上舆论哗然。这件事,让我想起曾经写的散文《北京人眼中的甘肃人》,故在此以电子版分享,因该文已收编在新出版的散文集《心中盛开的向日葵》一书中。
北京人眼中的甘肃人
⊙文/张晴
掐指算算,漂在北京已20年了。
流水时光,荡涤20年岁月,易如反掌。
虽然骨子里纯真未改,甘肃人特有的淳朴依旧,但曾经怀揣炽热文学梦的纯情女孩,在岁月的磨砺中,早已人比黄花瘦了。唯独庆幸的是,文学梦还完整地揣在怀里。
当初像蒲公英一样,漂在北京,如今,在命运颠簸无常中,依然在漂。但无论漂得多远多久,故乡,总会以魂牵梦萦的方式提醒:我是一枚甘肃制造。
在北京,为了入乡随俗,尽管一直努力说着普通话,但我的口音,始终带着西北风味,每当有朋友笑话或纠正我某些字的发音不准确时,从小吃土豆长大的我,不仅不接受,还任性道:“我说的是甘肃风味的酸辣土豆丝普通话!”
总之,此生,甘肃风味的口音,将永远伴随着我。
1
在北京,人们对甘肃人的评价,我刻意作过一些调查,许多外省市人评价甘肃人时都会说:
“甘肃人实在,能吃苦,很老实!”
也有人说:“甘肃人厚道,北京人找保姆都喜欢找甘肃人。”
这样的评价,谈不上动听,却透着一份真诚的认可与朴素的肯定。
但是,北京人眼中的甘肃人,那评价可就多了,他们的评价,带着一种只有北京人才有的不容置否的权威感,他们的评价,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两个词汇,更多的是他们想象中天昏地暗、一望无尽的贫穷、饥饿、凄荒和苦焦。
初到北京时,总有人会问我是哪里人,当我回答甘肃人时,竟有不少老北京人连连摇着头说:
“甘肃?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地方。”我听了非常吃惊,也非常受伤,在中国版图上一个并不算小的省份,在北京人心目中居然连地理位置都没有。也有一些人,听了我的回答会说:
“哦,甘肃就是兰州,我知道,那地方忒穷,满大街都是乞丐。”
每每这时,我哑口无言,但心中满是愤愤不平:甘肃是贫穷,但也不至于满大街都是乞丐吧?甘肃是落后,但又有几个人,真正了解甘肃呢?
我的第一个北京房东,是一对好心的工人夫妇,他们有一处平房大院,我租住了其中一间。他们没事儿时,总爱很关心的找我聊天,问寒问暖,做了什么好吃的总是很热情地给我送一些。只要聊天,他们必然会问我已经回答过N多遍的问题,我不知道是他们记忆不好?还是我的回答他们每次都没有听见?总之,他们经常问我:
“你老家地里种的东西够吃吗?”
“你们哪里风沙大,沙漠里能长什么东西呀?”
类似的问题,问三次五次也就罢了,可他们不知疲倦的一问再问,致使我常常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压力和憋屈。特别是,他们有八个兄弟姊妹,彼此关系非常融洽,都各自住在附近的大院里,因为我的房东是老大,所以他们经常会到老大的院里来聚会,吃吃喝喝,聊天神侃。他们大家族式的那种温暖融洽关系,很是让我羡慕。但他们轮番对我“老家地里种什么东西?”“够不够吃?”的问题,也让我回答得好辛苦,回答的哭笑不得。
后来,我接父母亲到北京来旅游,那房东大人跟我父母打完招呼的第一个关心的问候就是:
“你家种几亩地?够吃吗?”
当时,身为我们县民建主委、市政协委员及全县唯一的高级会计师的父亲,被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但父亲还是连连点着头很老实很厚道地回答:
“够吃,够吃!”
房东的妈妈,是一位身体非常硬朗,说话很幽默,嗓门也很大的整天乐呵呵的老太太,她经常骑辆自行车在附近的巷道里穿来穿去,也经常到她大儿子的院里来闲聊。
她见到我父母时,问的问题就更有意思了,比如:
“你们甘肃人上班,是不是都骑骆驼呀?”
“听说甘肃人都住窑洞,那窑洞结实吗?刮大风的时候是不是很容易倒塌?”
“据说甘肃非常干旱,你们那里是不是只有过年才能吃到水果和蔬菜?”
总之,凡是北京人问的问题,大都类似于此,我和父母亲听了,除了哭笑不得,就是不尴不尬。
在那么多北京人眼里,仿佛甘肃除了农民就是乞丐,除了黄土就是沙子,而来到北京的甘肃人,都是因为家中地里种的东西不够吃才不得已逃离到北京来的。他们仿佛一点也不知道,甘肃其实跟北京一样,有农村,也有城市,有农民,也有干部,有一望无尽的沙漠地带,更有山青水秀风景如画人杰地灵的区域。
2
后来,因经济条件有了很大改善,我们搬离平房大院,住进了一座独门独院的三层别墅。那时,跟我关系最好的朋友,是一位姓李的老北京大姐,她是北京鲁迅文学院附近慈云寺邮局主管汇款汇兑的部门领导。当时,我们从事着大型名人词典的征集出版(毫不谦虚地说,我们开创了中国编纂出版此类书籍的先河)。因为常常要去邮局收寄大量邮件,所以在李大姐那里开有专用信箱,时间一长,我和她成了很好的朋友。她心底特别善良,为人热情,她很喜欢我,并亲切地叫我小晴妹妹,她也时常给我送一些北京小吃、小头花、小卡子、小包包等物品。就是这样一个喜欢我关心我的北京大姐,她明明知道当时我们每天的收入都相当可观,雪片一样多的汇款单,绝大多数都是从她手里取兑的,她多次去过我们住的别墅,我们也多次开着福特私家车专程接她一起去大酒店吃饭。
可是,即便是这样,在她地道北京人的心里,在她天子脚下唯我独尊的骨子里,她永远都认为我总在可怜巴巴地吃方便面,她时常打电话关心地说:
“小晴妹妹,您甭老吃方便面啦,那玩艺儿对身体不好!”
有一年的正月十五,她特意做了一些北京小吃给我送到家里来,完了拍着我的肩膀,千叮咛万嘱咐的还是那句话:
“小妹哪,您以后想吃什么,您就打电话给我,您要听大姐的话,甭老吃方便面了,瞧您瘦的样子!”
她这种一腔热情又不容置否的“您您”的关心方式,真让我晕。
说心里话,我压根儿不爱吃方便面。至于北京小吃,跟我们甘肃品种繁多色香味俱佳的小吃相比,甘肃小吃简直远远甩北京好几条街。仅就我家乡那个小县城,毫不夸张地说,小吃品种的丰富程度,可以达到每天吃一种,连续吃半个多月都不带重复的。四川的小吃是全国出了名的,而甘肃紧邻四川,甘肃小吃和四川小吃的区别,仅仅在于四川是麻辣味,甘肃是酸辣味。
可是,在我的这位好心的“正黄旗”心态的北京大姐眼里,她觉得像我这样小巧玲珑的身材,就是生活不好、营养不良所致,她更武断的认为,我瘦弱的样子,都是长期吃方便面造成的,甚至在她的骨子里,她认为所有来北京的外地人,每天都在可怜巴巴地吃方便面,而像我这样能时常吃到她送的北京小吃的外地人来说,简直就是沾了皇城根儿底下的光。我喜欢那位大姐的善良,也感恩她对我的关爱。但她身上那种极度的北京人特有的霸道与无可救药的优越感,有时真让我感到呼吸不畅。
3
在北京拥挤的公交车或地铁里,经常会听到北京人这样骂骂咧咧:
“我操,都他妈外地人给闹的,他妈的不跟家好好呆着,都跑到北京干嘛呢!操!”
有位很熟悉的朋友,他是北京城建集团的工程师,父亲是东北人,母亲是老北京人,他从小生长在北京,严格地说,他并非纯正的老北京,可他身上的那股子被他母亲遗传的北京劲儿,低眉瞪眼,斜眼看人,说话口气更是来劲,动不动就会说:
“你说他妈的外地人……”云云。
每当听到这样的话,我就忍不住对他发射一串唇枪舌箭:
“外地人怎么了?北京的建设与发展,都是外地人所做的贡献,北京所有的高楼大厦,都是外地的民工们盖起来的,外地人在北京的生活,全都是靠勤劳的双手创造的,而你们北京人呢?多数不都是靠出租房子生活吗?你以为你是谁?现在北京三环以内住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外地人,真正的北京人很多都迁移到五、六环以外了,你是搞城建的,这点你比我更清楚。时代在进步,我看你对外地人的轻视态度,也应反省反省了。”这位朋友脾气很好,每当我忍不住对他动用语言武力时,他就摆出一副心里很不屑,眼神依然是斜斜的,但脸上却“嘿嘿”笑的表情。
4
有一年暑假,我回甘肃避暑探亲,事先没把订票的事情当回事儿,到后来火车票出奇紧张,有位熟悉的纯种北京大哥问我:
“您不是说回老家吗?怎么还没走啊?”
我老实回答:
“车票太紧张了,还没订上呢。”
他张口就来了一句:
“就你们那穷山恶水的甘肃,还会发生车票紧张的事儿?真新鲜!”
此话听得我气血翻涌,但我还是努力微笑着回应道:
“是啊,我们甘肃虽然穷山恶水,穷乡僻壤,但是高考状元县会宁,就在我们甘肃,北京的大学生都出在我们那里,所以这车票紧张还就紧张在我们那里了。”从来都很能神侃的他,听了我较劲的回答,一时不言语了,但脸上还是那种很不屑的优越感十足的表情。
再后来,我变聪明了,每当遇到对甘肃很轻视的北京人,我既不解释,也不辩白,更不再使用唇枪舌箭,我只搬出救命稻草般的文化法宝──《读者》杂志,我仰着头对他们说:
“知道《读者》杂志吗?”
让我感到非常解气的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读者》杂志。北京是全国的文化中心,其浓郁的文化气息确实很让人赞叹和佩服,就连生活相当底层的人群,每天至少会买份《北京晚报》认真阅读。当他们回答说“当然知道,《读者》杂志很棒!”时,我就默默闪电般体会到自己突然从草根变贵族的一瞬骄傲,我再一次仰着头说:
“《读者》杂志就是我们甘肃的刊物!”
那一刻,我会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一束被震惊的亮光,而我的脸上也挂起了复仇似的微笑,嘻嘻,还是文化有力量……
5
说了这么多,好像有种拿北京人开涮的嫌疑,其实,凭良心说,绝无此意。
事实上,北京人身上有很多优良传统和值得称赞的品质,他们豪爽痛快,不会斤斤计较,他们热情好客,乐于助人,能幽默会神侃,男人大多都会做饭,女人也都很大气。当你问路时,北京人会说得很详细,如果路不远,他们还会亲自带你去。客观讲,北京人整体素质还是蛮高的。只是在看待外地人方面,他们普遍有着非常特殊的骨子里的傲慢和偏见,仿佛这种傲慢和偏见被写在了他们的基因里似的。总之,他们会有意无意的透出一种“天子脚下,我就是皇帝老爷代言人”的优越感。
也许是我在这方面的感触过于丰富,也许是幽幽的乡情在捣乱,也许作为一个敏感的码字工,早就想把这种感受一吐为快,但苦于始终没有找到落笔的突破口,因而从20世纪的90年代一直被搁浅到了21世纪微信满天飞沟通无极限的时代。2014年的一天,我收到甘肃朋友发来的一条微信,该微信看得我有些小激动,落笔之激情“腾”然在心中涌动,于是,一气呵成此文,我把朋友的微信稍作修改,权作结尾吧——
甘肃人的“悲哀”
没什么水,只有一条黄河
没什么路,只有一条丝绸之路
没什么书,只有一本《读者》
没什么饭,就一碗兰州牛肉拉面
没什么古迹,只有敦煌莫高窟
没什么艺术,只有《丝路花雨》和《大梦敦煌》
没什么书法,只有西狭颂和一些简牍残金
没什么宝贝,只有洮砚、马家窑陶罐和一匹铜奔马
没什么资源,只有点石油、稀土和有色金属
没什么科技,只有一台重离子加速器和酒泉卫星发射中心
没什么领事馆,只有一个联合国的国际太阳能中心
没什么大官,只出了个总书记和总理
没什么美女,只出了个貂婵姑娘
历史也不长,伏羲女娲还只是传说
甘肃啊甘肃
我的啊家乡
甘肃啊甘肃
又干又酥
甘肃啊甘肃
穷得流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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