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里品月，月里赏娥

——新编京剧《嫦娥奔月》的文化价值与戏曲之美

                   文 ∕ 张晴（黑白梦幻）

惊蛰，是一年中意蕴最美好的节气。

中国人向来都把“惊蛰”当作一个好日子。

大自然从这一天开始，幽然苏醒，萌动春意，生发活力，使万物蕴含盎然生机。而人们也从这一天开始，对新一年的生活充满了美好的向往和盼望。

很巧的是，主题反映人民对追求美好生活与盼望的新编京剧《嫦娥奔月》，恰好在3月5日惊蛰这天，在北京长安大戏院进行首场演出，可谓既应景又喻意美好。

                           戏曲之美，在于优雅

应梁汉森导演的邀请，去观赏由他执导的新编京剧《嫦娥奔月》。出了建国门地铁，在向长安大戏院走去时，心情是愉悦的，步子是轻快的。快到戏院门口时，接连遇到了两个黄牛，他们凑近我，低声问：“要票吗？要票吗？”我说“不要”，继续往前走，心中暗自为梁汉森导演感到高兴。很显然，只要有黄牛出现，就说明戏院的门票售罄，同时说明首场演出受欢迎的程度，这对导演和他们的制作团队来说，都是很值得高兴的。

走进戏院，落座后，放眼望去，看到一楼、二楼均已座无虚席时，我心中还是忍不住有点惊讶，我想，在当今人心浮躁的时代，在各种粗鄙娱乐充斥的视听大环境中，还有这么多人愿意走进戏院观赏戏曲艺术。此情此景，我心中又油然生出一份感动，一份欣慰。

我从年轻时就喜欢戏曲，那时最热爱的是秦腔，并曾心心念念的想要成为一个唱戏的人，但是，命运所使，最终却让我成为了一个写作的人。只是喜欢戏曲的心，一直都不曾改变。

之所以喜欢戏曲，是因为我觉得戏曲的整体表达情境，颇具礼仪，非常优雅。无论是演员的服饰，还是表演者举手投足、坐卧行走、待人接物的方式，都将人带入一种美的享受。尤其是作为国粹的京剧，所有喜怒哀乐的表达，都很有节制，恰到好处，优雅、含蓄、内敛、和谐，无不透显出文化韵味、礼仪分寸和审美品味。从这个意义上讲，一出好的戏曲，就是一场优雅的美的盛宴。

在观赏《嫦娥奔月》的过程中，无不被一系列的美所打动，全剧从故事情节到人物精神、从戏剧意境到演员功力、从舞台美术到舞蹈编排，从灯光到装置，从音乐及唱腔设计到乐队的精湛表现，从台词的精练到内涵的丰盈，都流露着美，彰显着美，表达着美。

京剧作为国粹，对演员而言，主要在“唱念做打舞，手眼身法步”这十个字上下真功夫，这十个字，既是必须的要求，也是极高的要求，只有达到了这种极高的要求，才会彰显精湛的艺术高度，也才会让观众的精神和视听，达到高境界的纯美享受。

梁汉森在导演这出戏时，本着“守正创新”的前提，既守住了中规中矩传统老戏的调子，又在很多方面进行了创新，比如，用空灵写意的手法，结合光影舞美等现代舞台造型和背景，以及展现天、地、人完美互动的审美意境，加上演员飘逸服饰和大量“长水袖”的身段动作，将该剧演绎得美仑美奂，意蕴丰盈，其间还穿插了歌舞剧等艺术门类，甚至还幽默、诙谐的采用“小兔子爱吃萝卜爱吃菜”的童趣儿歌作点缀，使全剧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既好听好看，又颇具感染力地带动着观众的情绪，让观众在如梦如幻、赏心悦目的情境中，情不自禁报以掌声、叫好声、会意的笑声和幽幽的感动，充分展现了优雅的戏曲之美。

京剧从形成到现在，已有200多年历史，它的美，是无与伦比的，也是众所周知的。

然而，曾经在北京举办的中国戏曲人物画展和某国际比基尼小姐大赛上，竟然令人惊异的出现了以京剧为噱头，侮辱国粹的场面——唯利是图的举办方，为了博人眼球，让京剧扮相的花旦演员，只穿着三点式比基尼站在台上扭捏作态，如此糟蹋国粹，极其令人愤怒，令人作呕，在看到那些报道的画面和视频时，气得我差点背过气去。不得不感叹，在现代人心灵极其浮躁的当下，到处都是审美缺失的粗陋和文化沦落的恶俗。

没有文化，就没有未来。

我认为当下时代，人们的心灵，比任何时代都更需要被美熏陶，被各种美的文化艺术滋养和净化。作为文化艺术之一的戏曲，当你真正领悟到优雅的戏曲之美时，你会发自内心的感受到文化的纯净、艺术的美好、精神的优雅和审美品味的高贵。

《嫦娥奔月》所呈现的戏曲之美和文化内涵，让我深深感受到梁汉森导演和北京京剧院所有承担此剧的制作团队及艺术家们，用专注专业的奉献精神，对文化审美价值和高雅艺术的坚守、传承与责任担当，不禁让人心生由衷的敬意。

                             守正创新，以古喻今

《嫦娥奔月》是导演梁汉森受北京京剧院特邀，为发展梅派艺术而特意执导的一出梅派新编京剧。其意义在于纪念梅兰芳先生的梅派传承、扩大非物文化遗产和以优秀作品反映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盼望。

原剧《嫦娥奔月》，曾是梅兰芳先生于105年前创编演出的第一部京剧古典歌舞剧，因年代久远，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资料，仅存了一些图像和两段核心唱段，但由于该剧在京剧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作为有着40多年光辉历史和深厚文脉并一直担当着弘扬中国优秀戏曲文化引领重任的北京京剧院，遂决定复排《嫦娥奔月》，以传承梅兰芳先生的经典，同时拓展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之所以特邀梁汉森先生作为该剧的导演，缘于他出身于五代梨园世家，对戏曲艺术有着丰厚的学养，而他本人也曾是专业京剧演员，对京剧表演有着切身的理解和体悟，他曾导演的多部戏曲影视剧均获得了国家级的大奖，他还创办了国家艺术基金项目“戏曲微电影网”。仿佛他这一切的积累，就是为了遇见心仪的《嫦娥奔月》，或者说，这是上天赐予他和北京京剧院的一种缘分和使命吧。

复排《嫦娥奔月》，无疑是一项既神圣又艰巨的历史重任。梁汉森在导演阐述中提出并多次强调“守正创新”这个词，提出一定要恪守梅兰芳先生“移步不换形”的主张，提出在唱腔上要尽量以梅先生仅存的两段核心唱段基础上进行设计创作等等。他说：“整部剧都要遵循‘守正创新’原则进行导演二度创作。守正为主，在梅派中规中矩艺术精神的前提下，根据时代要求做适度创新，以此展现梅派神韵。”

在创作的过程中，梁汉森联手北京京剧院，调度一切可调度的力量，与所有主创人员夜以继日倾力合作，付出了极大的心血与才智。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近半年时间的努力，最终，他们合力给观众呈现出了一出好听好看、清新脱俗、以古喻今、花好月圆的美丽神话故事——

《嫦娥奔月》的剧情很唯美，主人公的颜值都很高，嫦娥不仅温柔美丽，心底还极其善良，颇具正义感，后羿帅气勇敢，宠爱妻子，内心也充满大爱，二人在感情上彼此恩爱，在三观上也极其同心，这种神仙佳侣的爱情故事，本身就非常吸引人。再加上全剧以嫦娥心系百姓为重点，以夫妇俩与黑暗势力作斗争为矛盾冲突，使剧情跌宕起伏，张力有度，具有很强的渲染力和感染力。

全剧从上古时期，十日悬空，炙烤人间开始。后羿领军出征，射下九日，得王母奖赐仙药，获封上将军。九日旱灾初平后，嫦娥怜念百姓病苦，义设粥棚，亲布医药。其间，嫦娥救治灾民时发现瘟病在悄然蔓延。后羿射日凯旋而归，将仙药赠予嫦娥，作为情定之物。嫦娥心念百姓，与后羿商定欲用仙药试治百姓。不料参将逄蒙觊觎仙药而心生歹念，同时嫉妒后羿获封的军衔，他趁后羿外出时，对嫦娥拔剑威逼强抢仙药，嫦娥在万般无奈情急之中吞下仙药，并在伤心欲绝中被迫飞升月宫，一对相亲相爱的有情人也被硬生生分开。月宫中的嫦娥，一边用相思之情相念着后羿，一边用悲悯之情牵挂着饱受人间疾苦与瘟疫厄运的百姓，后来她用一腔善心大爱打动了天上掌管清除人间瘟疫之仙药的神仙，并与之联手下凡拯救百姓，最终赢得了感天动地的花好月圆。

                              好戏会给人以思索

在这里，特别要提及剧中人逄蒙，他是一个喜欢争权夺利，喜欢用鞭子恶毒抽打欺负老百姓的恶官，但他却能得到朝廷的提拔，害得天怒人怨——这种恶官，与我们当下一批批落马的贪腐官员何其相似？而彼此恩爱又有同心大爱的嫦娥和后羿，他们体恤民间疾苦，竭力帮助受恶官奴役、受瘟疫困挠的百姓，却被恶官逄蒙嫉妒加害、强抢仙药，导致嫦娥万般无奈吞仙药升天，导致后羿被贬官放逐边关，二人诀别时的肝肠寸断，让观众无不动容感叹。

在剧中，幸好有神仙下凡相助，为人间主持正义，扫除黑暗邪恶，清除疾病瘟疫，才使老百姓脱离苦海，过上平安福乐的生活，使心底善良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让纯美爱情得以延续，使天上人间在八月十五的月圆夜，吃着甜蜜的月饼得享美满团圆。

由剧对照我们当下的生活，高房价、高医疗、高教育、高养老、高物价等诸多现实压力，时常压得人们几乎喘不过气来，而经常突发的各种令人痛心的新闻和人们抑郁症数量的增加，常常让很多人开始怀疑人生；感情方面，像嫦娥和后羿那般纯真爱情的稀缺，也让很多人都不再相信有真爱了；人与人之间，本该有的友爱、善良、信任、良知与正义，被更多的冷漠、虚伪、欺骗和人心的败坏所取代；新冠疫情的暴发和蔓延，夺走了全球260多万人的生命，更使人类陷入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恐惧中……这一切的一切，靠谁来拯救呢？靠神？还是靠人心的觉醒？人们在善与恶面前的选择，是否直接影响到生与死？在中国古代，无论是君王、臣子，还是百姓，都认为瘟疫是来自神灵的降罪。比如，汉桓帝被指是史上最差的皇帝之一，在他主政期间，瘟疫暴发时，他即发布《罪己诏》，向上天悔过，向民谢罪。《圣经》中记载的瘟疫，也是因为人心道德的败坏而使上帝降下惩罚。那么，如今我们遭遇的疫情，原因又是什么呢？面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现状，我们人类最终能否自我救赎？这一连串的问题，是《嫦娥奔月》带给我的深度思索。

戏剧大师曹禺曾说：好戏会给人以思索，包括思索社会，思索人生，思索未来。

那么，从这个意义上讲，《嫦娥奔月》无疑是一出以古喻今、针砭时弊、引人思索的好戏。

                         只愿民安乐，福儿满人间

每次在北京看演出，我都是饿着肚子，因为住的离市区远，又想绕开下班高峰的拥挤，于是早早出发，然后在饥肠辘辘中，享受精神大餐。观赏《嫦娥奔月》，也是饿着肚子，但整场戏带给人的美感，使我不知不觉忘记了饥饿。戏的尾声，落在了坏人被清除后老百姓终获自由的平安生活，落在了嫦娥和后羿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温馨画面，落在了天上人间八月十五甜蜜的团圆节，当蛮有创意且非常好听的京歌《团圆歌》唱起时，台下的观众，无不被一种美好的感觉所打动：

月儿圆 饼儿园

有情人儿终团圆

但愿人长久

岁岁共婵娟

月儿圆 饼儿园

千家万户共团圆

只愿民安乐

福儿满人间

这首歌的歌词非常简单，但却道出了人们最朴素的夙愿，曲调委婉优美，熨帖心灵。如果将这首歌出成单曲，想必一定会成为被人们喜爱和广泛传唱的音乐。

我以为，最后两句歌词，“只愿民安乐，福儿满人间”道出了这出戏的灵魂。无论哪个朝代，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每一个老百姓，都在努力追求平安福乐的生活，但是，各类贪官制造的腐败与邪恶，总是挥舞着花式镰刀，欺负着老百姓，割着老百姓的韭菜，使老百姓的生活承受着不堪重负的压力。尽管如此，从古至今，在人们的内心，对美好幸福生活的向往与盼望，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在我看来，衡量一个人的最高标准，不是看他的豪宅豪车金钱或才华，而是看他的内心有没有善良、悲悯、信仰和对生命的认知；同样，衡量一部艺术作品是否优秀，除了精湛的专业性以外，最重要的就是判断其价值观是否正确，而正确的价值观，就是彰显公义，清算邪恶，就是弘扬正义，惩恶扬善，就是把老百姓能否过上有尊严的生活作为一种价值标准，从而安抚和满足观众的心理需求，使人们对未来充满积极的憧憬和盼望。而《嫦娥奔月》恰好满足了这种正确的价值标准，不能不说是一出难得的上品佳作。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无论戏里戏外，祈愿你我他的生活，都能情意长久，花好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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