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芳华史

——读王雪娃词画集《送归鸿》

⊙ 文 / 何旭

一个女人一辈子，要经历多少等待，才能芳华长成；

一个女人一辈子，要经历多少期待，才能终得所爱；

一个女人一辈子，要经历多少无奈，才能寂静欢喜；

无论是“等待”、“期待”，还是“无奈”，虽然声母不同，但是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韵母，那就是“爱”。是各种各样的爱，来自此时此地的，过去未来的；有逐渐消陨的，有正在生发的；有来自内里心径幽处的，有来自外界缱绻羁绊的。这些爱，汇聚到作者自身的母本之上，先有内蕴深藏，后有外显发声。

读人如饮酒，赏词似种花。作为一个负责任的读者，当笔者把自己的念头如种子一般一粒一粒种在《送归鸿》的字里行间，再培植上自己情感的土壤，历经喜乐悲欢的砥砺，世情事性的浸润。这些种子逐个破土而出，不料想，它们竟然长出了另一番意外模样。

第一幕：芳华初上，桃花映红

女人如花，花期不期。如果每个女人都是一枝花，那么她们从诞生的那刻起，就开始对“花期”饱含期待，萌发、呼吸、成长、光合作用，似乎一切都是为了那绽放的时日。但花期并非因期待就会按时到来，也不会因为人为的忽略就气恼地不登场。花期，可期，又不可期。

《清平乐•谁解心头意》：“雁飞云逸，谁解心头意。夜半醒来追梦忆，缱绻此情难寄。梦回浅唱云低，路遥别梦依稀。合掌对天默许，今生来世相依。”

我看见一位对爱情怀着美好期许的女子，心事难与人诉，她一人夜半醒来，披上锦绣纱衣，走到窗前倚靠窗棂望去，夜空繁星点点，恰如女子心事。梦中的场景，依稀是那心上人的脸庞，但事情的发展却晦暗不明。她走到佛龛前，点起一只罩纱的烛火，默默祷念：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在上，小女在此向您祈祷，愿我的心上人一切顺利，愿我们能走到一起，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为此，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摊破浣溪沙•暖非常》：“紫燕呢喃韵绕梁，丁香花穗逗纱窗。风暖融融燕双抱，醉春光。露水莫惊冰雪梦，词书存念墨生香。归燕筑巢心喜悦，暖非常。”

随着这首词的轨迹发展，女子得偿所愿，与心上人走到了一起，从此她可以正式称那个人一声“夫君”。只是不知夫君这一声，可否持续一生？从此，她有了人可以出双入对，在春色无限的美景中徜徉欢度。他，若案牍劳形，她，就红袖添香。二人也会填词唱和，互赠诗文。他们有了自己的家，家，那个可以重新安放女人心事的地方。

无论走到哪里，女子有一个爱好，就是种花。她生来就挚爱花花草草，仿佛前世，于花有很深的渊源。丁香、蔷薇、月季、牡丹、玫瑰、桃树、梨树、海棠，它们都那么美。每一种花，都有她的一种情感寄托其中。仿佛有了花，她就有了亲人，有了花，就有幸福可期，良辰可盼。

《鹧鸪天•炊烟牵出月儿圆》：“又是春来瓜果鲜，耕夫织女醉夕烟。木轮转动双飞翼，光照人间喜气欢。情暖暖，意绵绵。炊烟牵起月儿圆。茅庐虽小情相悦，牵手相依总是甜。”

成亲后的幸福时光，夫妻间琴瑟和谐。情是暖的，因此人间温暖；意是甜的，因此万物皆甜。虽然用度拮据一点，房宅小了一点，但对身处爱情里的男女，不会放在心上。反而因为拮据和局促更突显了爱的纯粹难得，爱的与众不同。

除了夫君，女人几乎把所有的爱都放在了那片花圃之上，她用花锄小心翼翼地翻土，请教花匠如何移栽，辛苦地担水，施肥。她很喜欢在自己心爱的事物上尽心尽力，或者说这是一种习惯，让自己体会到足够的疲惫感，这样她的花儿们长势也许会更好一些。

第二幕：君心知否，柔肠百结

《蝶恋花•妆台睡》：“月在云天星凤戏。照沏西楼，梦里鸳鸯醉。人静夜阑风乍起，无眠又起相思意。唯恐润和苔藓蔚。眺望君回，随我相思喜。最盼车轮声近莅，美人倦倚妆台睡。”

更深露重，女子在家久候，夫君却迟迟不归。她等着等着，恍惚间睡着了，梦见一对醉酒的鸳鸯戏水。一阵夜风吹来，平添几分凉意，她从梦中惊起到窗前探看，还是未归。听到车轮压着路面，也压在她的心弦，她快步到窗前，竟然是自己的错觉。她讨厌这错觉，恨自己没出息，为何这般牵肠挂肚，甚至开始胡思乱想，夫君是真有应酬无法脱身，还是另有新欢牵绊呢？因为在意，她不由自主地想，因为深爱，她不得不越想越用力。对着铜镜，审视自己的颜色，是不是不够美，还是不够温柔？想得累了，忍不住伏在梳妆台上，睡了。

《暗香•绝尘醉》：“听夜风萧瑟瑟，谁与我，知心同悦？叹只叹，世事尘泥，天黯我心澈……照见玉宇空，泪浸宫阙。夜长昼短，终是孤单影将灭。知己瑶池渺渺，休再盼，双双琴瑟。把酒笑，倾月色，抱琴沐雪。”

女人如果一身寄托在男子身上，她的喜怒哀乐就会陷于其中。心若系之，身再系之，从此相思不自由。先前的海誓山盟、诸般的好，反过来似乎成为证据，构成了对现实的某种嘲笑。星河灿烂，对一个伤心人来说空空如也；长夜漫漫，对一个孤单的女子来说，悲伤的情绪就能填满。在空与满的撕扯中，她饮尽最后一盏浊酒，抱着瑶琴走到屋外。对着月色心事重重地抚琴，雪花飘飘洒洒，落在她的青丝之中，眉黛之间，琴弦之上。她虽然知道自古情多不寿，但又能怎样，烦闷难消，今夜索性为雪白头。

《江城子•雨夜长》：“江南夜冷雨丝长，画荷塘，嗅荷香。藕节寸段，段段是新伤。伤里带丝丝万缕，割不断，绕心房。”又是一年寒来暑往，夫君的官位又升了，外城的小屋换成了现在三进的大宅，小小的花圃也变成了现在的花园。正值盛夏，花园的花争奇斗艳，开得分外妖娆。

她多了俩个帮手，厨娘和丫鬟，她亲手种的花只有少许，几番比较下，似乎别人种的花长势良好，比她自己种的要健康些。女子眉头轻皱，花园的盛放，她不能贪为己功。生产后，身子愈发懒惰，夫君回家的时候也愈发地少了。想到被自己冷落的花园，竟有些像被夫君冷落的她。闲来走进厨房，想炒一盘藕片解暑。菜刀下，藕节寸寸断开，丝丝缕缕。她已过了闺中少妇不知愁的季节，愈发触景生情，瞥见陌头杨柳的枝条，也能勾起心中的隐忧。

第三幕：百花失色，雨急风骤

《蝶恋花•成追忆》：“小筑去年明月媚。紫郡华文，撩我心香气。一念秋来冰雪醉，月明映雪融融意。秋尽冬来妖作祟。万念成空，君被淫笛戏。中蛊失魂君忘义，旧时美妙成追忆。”

从朋友的口中，她得知夫君在外有了别宅妇，那女子的手段甚是了得，能把男人迷得团团转，多日不见回宅。听说是南疆女子，善用巫蛊之道，若情蛊一旦施展，男子无有不中。她恨，狠夫君交友不慎，自制不足；也恨自己面对变故，落得无能为力。当担忧真的成为现实的时候，女子也责备自己，为什么不在担忧的起初多对生活用一些力气，对自己多一些要求，对夫君多一些温柔，如果她能……唉，事后诸葛到此没的意义。她对着花园出神多日，满目所及，恍然间觉得每一朵花都开满无奈。

《千秋岁•夙缘未了》：“野风吹碎，蝶梦庄周戏。千影乱，空悲泣。青丝千缕断，驰念愁千岁。君去远，再回你我红颜退。小筑词心美，何必生离异。迷梦醒，千秋废。醒来休问我，乱梦因何起？唯愿你，再别负我真实意。”

事物始生之际，心意初动之时的美好，在此消耗殆尽。但她懂得，妇之为妇，夫之为夫，不仅有恩恩爱爱，还有责任和分担，忍让与迁就。她选择等，选择忍，唯愿等待迎来雨霁天明。事过三年，夫君仕途颇为不顺，似乎跟外面的那个女人少了联络。有时她觉得男人就像女人放出的风筝，只要有一根线在，他就会回来。只是这一根长线，她牵得心力交瘁。二人相对静坐，尴尬有之，遗憾有之。男子歉疚，说着悔不当初的言语，她默默流泪。为岁月和年华的流逝，也为自己一片痴心感到悲哀。这让骄傲的她情何以堪？但世情如此，人性如此，作为一个凡人女子，自己终究是难以免俗，不得不经历着最不想经历的一面。人生至此，深情者最易受伤，因为她心里知道，家不能散。

《清平乐•小院满枝红枣》：“炊烟袅袅，喜鹊喳喳早。紫郡迎风都是宝，小院满枝红枣。佳儿剔枣炖汤，笑儿正煮甘棠。最喜欢儿撒赖，与娘怼念争糖。”好在她的花园里面出现了新的气象，新的希望——孩子。夫妻二人的骨血融合，爱情纯粹之时的结盟，孩子，是女子的另一种新生，她晋身为母亲的见证。那么的干净，那么的纯粹。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书写。侍弄花草，养育子女，孩子是新故事的开端，鸠车竹马，天真烂漫。

第四幕：平生心事，只付明月

《菩萨蛮•平仄叹新愁》：“梦醒推却窗前雾，夜浓月淡萤虫舞。平仄寄新愁，词牌托古忧。借来窗下柳，一扫心头皱。作赋谱春秋，填词绘九州。”

时光流转，岁月推移，一个人的注意力自然也会随着周围的境遇变化而慢慢迁移。在得不到和已失去的情绪中挣扎久了，她终究是倦了、厌了。旧时天真，过往岁月，弥足珍贵的部分自然不磨不灭；求而不得，或者说可有可无的部分就罢了吧。她写诗填词，练字绘画，发挥着自己的兴趣爱好，在诗词歌赋的天地里流连忘返。她翻地种花，教育子女，下厨烹饪，在生活细节里发掘以往不曾留意的美好。女子的眼神逐渐恢复了神采。她关注着自己更能把握得好的世界，培植着一个逐渐丰盈的独立灵魂。

《清平乐•瞩目千秋》：“酒诗为伴，瞩目千秋乱。退却尘泥无系绊，云卷云舒冉冉。窗台结满泥丸，珠帘墨染香残。不惹桃红花瓣，不沾柳绿枝弯。”

她学会了饮酒，酒之一物，壶里乾坤大，醉中日月长。几道小菜，小酌一杯，陶然怡情；邀友相聚，推杯换盏，谈天说地；对月独酌，清风为伴，且放肝胆。学会饮酒后，她平添了几分洒脱，这在以往不曾。也许，那些墙外旖旎的念头在心中也曾闪现，但她终是不沾不染。正如一个自矜自爱的人，爱酒、恋酒不贪酒。端起酒杯，一笑而过。酒是一位高明的老师，她从中所学甚多，难怪像苏东坡、李清照都那样离不开，放不下。

《卜算子•自在》：“昼伴醉红霞，夜倚圆明月。五蕴皆空不惹尘，心似流光玥。心净去无明，身定神清澈。乱世纷争我不闻，自在心和悦。”

也许是一种神奇的缘分，她爱上了佛经。卯时即起，洒扫庭院，漱齿平服，持贝叶书，仔细研读。一缕清香，半杯清水。恍觉以往辜负了光阴，似乎她早该如此，与佛家诸事相见恨晚。若有人问起，她会自嘲为“闲人”。不过反而观之，人生难得能有“闲时”，难得能为“闲事”，更难得能享“闲福”。许是她积累了几世的因果，得福报若此。在佛经中，她悟了，非是所谓大道，是自己的小道，此为一家一人，一世一生、一名一姓的小小之道。但得此道，本心可守。一个人追求的终是自在和悦：自性不失，在己在心，和光同尘，悦纳万物。

结语

故事到这里似乎结束了，但它又永不休止，已在、正在、将在无数人的身上重复出现，循环往复。这是每一个女人的红尘劫，是每一个女人的芳华史。唯愿千折百回后，你能淡然诵读此诗：“过去事已过去了，未来不必预思量。只今便道即今句，梅子熟时枙子香。”

【新书《送归鸿》作者简介】

王雪娃，写小说、散文、填旧体词、画油画，代表作：旧体词代表作《送归鸿》（岳麓书社），长篇小说代表作《无色玫瑰》（作家出版社），散文代表作《菩提花开》（九洲出版社）。

【该文作者简介】

何旭 ，毕业于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电气工程、工商管理硕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结伴红读书会”负责人、华语作家网副总编辑。出版著作有《佛耳》、《结伴之家》等，其中，《结伴之家》被改编为话剧、网剧等影视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