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汪曾祺(上)
2017-03-03 14:2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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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汪曾祺(上)

⊙文 ∕ 黑白梦幻(张晴)

2017年5月16日,是汪曾祺先生离开我们整整20年的祭奠日,虽然时光已很久远,但是,喜欢他的读者,从来都没有忘记他。在这个越来越浮躁的时代,汪曾祺其人其文,均已成为可贵的绝响。沈从文的夫人张兆和曾说:“像曾祺这样下笔如有神的作家,今天是没有了。” 叶兆言曾在一个笔会上说:“中国最后一个文人是汪曾祺。”

纪念一个作家最好的方式,一是去读他的作品,二是在内心深深缅怀想念他。汪老是中国当代作家中将传统文化同诗意美学结合得最纯粹的传人,他的文学亦是汉语言表现力的一座当代高峰,几乎无人能企及——这是汪老留给我们最珍贵的礼物。汪老,生命长逝,精神永存!是为题记。

                                     ----题记

转眼间,世界上我最尊敬的那个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20年了。他,就是著名作家汪曾祺先生。

虽然汪老人已去,但“汪迷”们对他的追捧与热爱,温度依然不减,有人为他专门出版了怀念的专著,也有人在网上为他建立了专网,而慕名游览和赡养他的游客更使位于高邮的“汪曾祺文学馆”门厅繁华,众多大家名家的题字,亦在馆内留下浓郁墨香。

从惊闻他老人家辞世之噩耗的那一刻起,我就想写一篇缅怀他的文字。可是,因为消息来得太突然,还因为那时候我的身体正处于非常时期,不容我悲伤,不容我流眼泪,更不容我伏案而书。尽管如此,我还是背着家人,偷偷地悲伤,悄悄地流了许多泪水。

我的身体在两个月以后完全恢复健康,当我几次坐在电脑前,准备写写汪老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文字所能表达的东西,竟然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无论多么美丽的词句,多么华贵的语言,都不能完全涵盖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崇敬心情与爱戴心境。再者,才刚刚两个月,对汪老的突然离去,我的悲痛依然,伤感依旧,根本无法心平气和地去写,生怕一不小心写坏了写错了,犯下连自己都不可饶恕的过失,更重要的是,唯恐破坏了他老人家的形象。与其写不好,还不如不写,不如在心中静静地回忆,默默地怀念。

转眼间,时光从20世纪跨入了21世纪。我惊觉,汪老是上一个世纪离开我们的吗?是的!多么快啊,时间一晃而过,我仿佛觉得我见汪老最后一面,在电话中听他最后的声音,还是前几天的事情呢,因为他的音容笑貌,总是深刻而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尤其是他那一双老年人中我所见过的最慈祥、最晴朗、最深情、最朴素、最纯净的眼睛。

 

第一次为汪老过生日

 

时光倒流,我把视线拉回到1995年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那一天是汪曾祺先生75岁诞辰日,恰好又是公历2月14日“情人节”。

那时候,中国人刚刚兴起过洋节,北京街头的鲜花店,家家都摆满了鲜艳的玫瑰花,花虽然多,但买花的人更多,价格也贵得惊人,一枝玫瑰花高则买60元,最低也不下40元,过洋节的气氛相当热烈。我们一行5人,在著名文学评论家、鲁迅文学院教授何镇邦先生的带领下,选了一束由康乃馨、箭兰、满天星,当然也少不了玫瑰等组成的鲜花,打车前往汪府,为汪曾祺先生过生日。

一路上,何教授谈笑说:“文学圈子里有人称汪老是‘文坛仙人’,今天在他生辰的节日里我们要一起去沾沾他的仙气了。”又说:“汪老是个美食家,他自己的烹饪手艺在文学圈子里也是很出名的,也许今天大家就能品尝到他亲自下厨的佳肴。”

按过汪老家的门铃,只见一位银发闪亮,肤色白皙,简直可以称得上十分美貌的老太太,满脸笑容满目慈祥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也许因为事先没有想到,我一下子被眼前这位老太太的雍容气质和美好形象所吸引,心中暗暗惊叹:世上竟有这么漂亮的老太太?!这时,何教授介绍说这便是汪老的夫人施松卿女士。我一时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只顾看着汪夫人,竟将手中的鲜花迟迟抱在胸前,要不是有人提醒,我大概还会傻呆呆的出洋相呢!

汪夫人一边从我手中接过鲜花,一边很谦和地说:“谢谢你们,买来这么美的鲜花!”然后招呼大家落坐,并忙着给大家沏茶。

环顾汪老家狭小且光线暗淡的两居室,到处都堆着书籍,这使本来就小的屋子显得更小且有点凌乱,一时间,我简直不相信这会是一位声名显赫的文学大师的居处,要不是亲眼目睹,我一直都以为像汪老这样有名气的大作家,即便住的不是什么风水祥和的深宅大院,至少也该有一套环境优雅宽敞明亮的高干住宅,岂不知他们夫妇双双蜗居的竟是这样两间窄小幽暗的老式单元楼房,这不禁让人心里感到有些酸楚,那一刻,我仿佛理解了汪老曾在他的作品中所写的“桥边”和“塔上”相对闭塞的生活了。

几分钟过去了,一直没有看见汪老的身影,我不禁有点失望地想:汪老是不是不在家?难道今天无缘沾他老人家的“仙气”了?正这样想着,只听何教授问汪夫人:“老头去哪了?”汪夫人笑答:“听说你们要来,他在厨房忙呢!”

果然如何教授所料,75岁的老人了,自己过生日,还亲自下厨,为的是招待客人,就此,足让人为汪老的随和与真诚而感动。

汪老在厨房,汪夫人便陪着大家说话,她的言谈举止、神情和她随意流露出的高贵气质,均散射出一种格外大气、格外吸引人的磁场魅力。我不禁悄悄地向何教授耳语了一句:“汪夫人真漂亮!”不料,何教授却笑着大声说:“汪夫人的风度曾迷倒过许多人,在文学圈子里她有一个十分惹人的雅号叫‘伊丽莎白女王’!”

这个雅号,是铁凝给送的。据说是一次一群作家曾在石家庄开会,汪夫人戴一顶阔边旅行帽,她鹤发童颜,风姿翩翩,其气度与相貌均具英国女王之态,于是,在场的女作家铁凝便忍不住送她雅号“伊丽莎白女王”,不久就在文学圈子里叫开了。这也难怪,汪夫人自小生长在印尼,不仅出身名门,还是西南联大的高材生,先就读于物理系,与杨振宁同班,后由于身体原因改读英文,曾一度是新华社的高级英文翻译,想必她迷人的气质与风度,自小就已在她的骨子里扎下了根。当年风华正茂的她,之所以选择外貌、背景都不出众的汪曾祺,她坦言表示是因为看中了汪曾祺的才华。

汪老由厨房来到屋子里,是在大家谈话间不声不响进来的,他默默进来,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好大一会儿都不说话,但一双眼睛却明亮如灯的将来客照了个遍。75岁的汪老,比起之前在鲁迅文学院讲课时要显得老一点,肤色也黑了点,听汪夫人说不久前因为肝脏不好还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但他的精神看上去却蛮好的,尤其是他的眼睛很有神采,虽然他很少说话,但你只看着他的眼睛和表情,就知道他的思想在飞快地行走着。偶尔,他会出其不意插一句话,就这一句,幽默诙谐且意味深长,让人在轻松一笑的同时还领悟一份与众不同且富有哲理的思想,那怕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或一个很简单的话题。

那天,真是一个很令人庆幸的纪念日。我们不但如愿以偿地“沾”上了汪老的文学“仙气”,而且很容易就品尝到了他老人家很不简单的烹饪技艺,幸运和幸福的感觉,荡漾在唇齿间,萦绕在心底里。

品尝了汪老亲手做的菜,我们都已感到心满意足,临要告辞,何教授提出让汪老给写副字,我心想老人家忙了半天已经很累了,再让写字,恐怕会被拒绝的。不料,何教授话音刚落,汪老便马上进内室呵开了冻笔,汪夫人也跟着娴熟地铺纸备墨,两位老人的配合极为默契,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对难得的精神佳侣。如此随和如此相知的两位老人,深深感动着我,望着他们,我禁不住在心中悄悄对自己说:以后每年的这一天都要来拜见他们。

 

再为汪老过生日

 

第二次给汪老过生日,自然是1996年的元宵节。听说汪老刚刚搬进了他儿子让给他的一套新房。我们一行4人,买了鲜花及一个特大号的生日蛋糕前往汪老的新居。

需要提及的是,汪曾祺到生命的最终,都没能拥有一套属于他自己的条件好点的房子。他也曾在家人的劝说下,答应以他自己的级别与声望理所应当向政府申请一套大房子,但有意思的是,一辈子著书颇多的一代大家,竟然多次提笔,都不知如何才能写好申请书而最后作罢。实际上,他是从骨子里讨厌政府的那一套复杂的申请程序,由此可见他内心的清明与淡泊。

那套由儿子让给他的新居,是一套三居室,刚刚落成的新楼房,自然宽敞明亮,屋与屋之间的布局结构都比较讲究,比起他们的旧居当然舒服多了。但因为是新房,尚没有通上煤气,汪老夫妇加一个小保姆,三人没法子起火,大正月的,他们就天天吃凉菜冷食度日,这可真是苦了他们。然而他们自己似乎并不觉得,言谈间依然透着乐观和满足。

这一年,汪老最明显的变化是头发和眉毛由黑变白了,可他的思维却更加敏捷,眼睛更有神采。尤其他的文章越写越精,越写越归于平淡自然,许多在别人眼里毫无意义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琐事,可在他老人家笔下,件件都显得韵味无穷,令人百读不厌,倍感汪老神来之笔的魅力。

年近八旬的汪夫人,其慈祥与美丽一如上一年,但由于生病,使她的精神与体力看上去远不如上一年了,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时,若不依靠手杖,就得扶着桌子或墙,或需小保姆搀一把。

那一天,由于起不了火,我们共同陪汪老夫妇吃了一桌子凉菜,什么拌萝卜、拌黄瓜、拌豆腐、拌松花蛋、酱鸡翅、酱牛肉等等,虽然全都是冷食,但因为两位老人都很开心,大家也都觉得心里热乎乎的。饭间,汪老几次忍不住想喝点长城干白,几次都像顽童似的用调皮的眼神看着汪夫人,起初,汪夫人装得不动声色,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那你就喝上一杯吧!”话音刚落,汪老就迫不急待地将两手一拱说:“感谢皇恩浩荡!”顿时,惹得大家一起愉快地笑出声来。

时候已不早,我们怕影响两位老人休息,便准备告辞。不料汪老却兴致很高,他拿出事先画好的几幅画,一一题上字签上名,给我们每人送了一幅,并说,有时上门要字要画要文的人很多,当时来不及写,来不及画,只好在平时兴致好时多写写、画画以应应急。我得到的一幅画,是一只肥胖却不失可爱的小松鼠正准备要偷吃眼前的一串葡萄,其态极为形象逼真,汪老在给我题字签名前,还很生动地模仿了一下小松鼠的动作,并说:“瞧,都吃这么胖了,还馋。”然后他提笔在上面写下“靓女张晴,笑笑”,同时转过头又对我说:“笑笑,我看看。”然后他自己先裂开嘴,把牙齿故意呲一呲,笑了,他那风趣幽默的样子,再一次把大家逗乐了……

 

纯真可爱的“老头儿”

 

在文学上,汪曾祺的高度令人敬仰;在生活中,他的纯真更是令人惊叹。即使曾经人生跌入谷底,饱受磨难,他的生活态度始终无怨无悔,并笑呵呵地面对这个世界。

他实在是一位可爱极至的“老头儿”,他的平易近人,处处流溢着返老还童式的纯真。

中国家庭中的父亲形象,大都受传统文化的影响,以“严父”为荣耀。

在汪曾祺家里,从汪夫人到他的儿子、女儿、孙女、外孙女都可以直接喊他“老头儿”。而他自己也喜欢大家叫他“老头儿”,他认为这样亲近。他甚至在对儿女们说话时,都自己说“老头儿求各位一件事儿”或“老头儿这就上床睡觉,行了吧?”

因为汪老自己对“老头儿”之称的全然接受,日子一久,身边的朋友们也都开始称他为“老头儿”。

当年他的儿子汪朗谈恋爱时,女朋友在北京市委党校工作,每逢汪朗去党校约会,快嘴的大妹妹总拿他开涮:“你到市委党校上党课去了?”时间一长,“老头儿”便很认真接受了这句恋爱调侃语。儿子晚上如果约会,总是要提早吃晚饭,负责做饭的“老头儿”,则很尽职地问儿子:“你今晚几点上党课?”

他这种颠覆传统中国式父亲的天真作派,实在是鲜见。

    2000年1月,汪曾祺的三个儿女合写了一本书,书名就叫《老头儿汪曾祺》。

汪老的纯真,常常伴着令人捧腹的幽默,他的妙语连珠,总是让接触他的人忍俊不禁,比如,饮料太甜,他说:“我担心喝下去以后会不会变成果脯?”泼水节被浇成落汤鸡,他说:“我被祝福得淋漓尽致!”登山崴了脚被迫拄杖跛行,他说:“一失足成千古恨!”说到戒烟,他嘴一咧,牙一呲说:“宁减十年寿,不忘红塔山!”

还比如,汪老总是把老朋友何镇邦教授家的电话号码,留给索要他家电话号码的人,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何教授总是在自己家里接到电话,却是找汪曾祺的。为此,何教授很不满地追问汪老:“你为什么把我家的电话号码当作你家的留给别人?”不料,汪老竟理直气壮地回答说:“我老是给你打电话而不给我自己打电话,我只记得你家的电话号码,不记得我家的电话号码!”如此回答,让何教授既哭笑不得,又无言以对。诸如此类的例子还有很多,由此可见汪老童心未泯的纯粹、纯然与未被污染的纯真。

巴尔扎克曾说:只有保持童心永在的人,才会创造出不朽的奇迹。

正是因为汪老童心未泯的纯真,使他成为一个趣味盎然的人,也使他成为一个人见人爱颇具人格魅力的人,正如美籍作家聂华苓曾赞美汪老的一句话:“老中青三代女人都喜欢你。”

也正因为纯粹与纯真,他的跨越几个时代的美文,才显得那么唯美、清朗、俊逸,让人从中感受那份独特的空灵、含蓄、淡远和超脱。

 

汪老为爱情作证

 

那个难忘的纪念日——我穿上了洁白美丽的婚纱,做了十分年轻而幸福的新娘。

北京和平里大酒店二楼,上午11时,汪曾祺先生西服革履穿戴一新,以证婚人的身份出现在宾客面前,那是我见过的汪老最精神抖擞、最有派头的一天。

汪老像神父一样,向来宾、向新郎新娘的亲人亲戚及朋友、向上帝,为神圣的爱情作证:一对相亲相爱的孩子结婚了!

本来,这节完全可以删去不写,免得让人觉得我在拿汪老作某种炫耀。

我只想说的是,有汪老作证的婚姻,当时让我吃了一颗定心丸。因为在爱情与婚姻的旅途上,所有的人,都希望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我自然也希望托他老人家的福,使我的爱情与婚姻能够像汪老与汪夫人一样长青不老,永远都保持着令人感动的情愫。即使老,也要两个人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永远,从而谱写一个现代版的唯美传说。

但就现实来说,让爱情天长地久的因素太多太多,没有谁能够保证,誓言不变,承诺不老,爱你一万年。尽管我可以保证我自己始终专注忠贞如初,但不能保证对方也如我一样。尤其是现代社会,诱惑与陷阱无处不在,越来越多的男人变得轻薄、嚣张和不负责任,制造了太多的二奶、三奶和小姐们,致使爱情与婚姻显现出来的脆弱与不堪一击是前所未有的。像汪老与汪夫人那样相濡以沫的精神佳侣,已经像神话一样很珍稀了。

然而,不管内心有多么美好的期骥,事实证明:时光荏苒,物是人非。我的那曾被众多人羡慕和盛赞的婚姻与爱情的殿堂,也十分落入俗套地在七年之后因那个人的背叛离去而轰然倒塴——一个是绝情背叛跟着新欢女人决绝离去,一个却一如既往地在弱智白痴的梦幻中真情守望。

背叛对真情,显然,背叛是配不上真情的。

于是,上帝将我从弱智白痴中拉出来,隆重地赐给我自尊独立的重生,让我像耶稣基督一样由死而生,活出“复活”后的样子。这使我恍然惊悟,曾经完全彻底失去自我的爱那个人依赖那个人,从人格、生命尊严和自由精神的角度来看,完全是一种对自己极不负责的病态和自我摧毁。

好在,在上帝恩典的帮助下,我终于摈弃了那种病态,我突然惊讶地发现,如今自尊独立、问心无愧、坦坦荡荡活在阳光下的自己,原来是最好的状态,最美的样子。感谢那个人给我巨大的磨难,让我在承受极度苦痛之后,有了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自我成长。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感谢上帝!

我更发现,人生的无常和不确定性,才是生活的常态,才是生命的真谛。这已是后话。

无论如何,就当时来说,有汪老为我作证的婚姻,至少在那一刻,我的心是踏实和幸福的,之后作为回忆,也是珍贵而美好的,人生有回忆,生命就有意义。感恩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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